一、各自都有“收费站”

1997年，李嘉诚拿下了深圳梧桐山隧道独家运营权，小车通行一次收费10元，货柜车通行一次收费30元。这条隧道是盐田通往罗湖的必经之路，堪称盐田港的“生命线”。 借着特区经济腾飞的东风，2000年，每日车流量就超过了2.5万辆，李嘉诚一年光靠过路费就能收入两三亿元。

苹果公司App Store的IAP (In-App purchase) 系统，与李嘉诚的梧桐山隧道收费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就像一个全球性的收费站，是全球15.6亿个iPhone用户与132万个付费App进行数字商品交易的唯一通道，也是苹果公司收取“苹果税”的根基。

无论是过路费，还是交易机会对价，佣金本身就是平台经济的一种商业模式。但是，电商平台阿里的综合佣金率通常在1%-5%之间，就连电商鼻祖亚马逊，服饰类佣金的上限也只是10%。而苹果税的标准佣金率却高达30%，扣除代缴增值税、汇款手续费等费用后，才是开发者真正到手的收入。

据 Appleinsider 等机构的数据显示，苹果税在苹果公司服务板块收入中占比约20%。据此推算，2024财年苹果税贡献的营收约为240亿美元，营业利润率高达75%左右。 即使是每天被开发者吐槽抽成太高的美团外卖，和苹果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2024年，美团外卖履约订单约240多亿，全部收入相当于苹果税的4成左右，营业利润率甚至不到苹果税的三成。

2000年，深圳盐田区的101名人大代表联名上书，强烈呼吁取消梧桐山隧道收费站，“盐田居民出门为何要交费？我们需要的是公平！”

据不完全统计，近9年来，全球已有18个国家和地区对苹果税发起了29次监管行动，包括调查、立法、诉讼等。尽管欧盟、美国、韩国、俄罗斯、荷兰等地都曾迫使苹果公司开放IAP之外的外链交易，但苹果公司仍然坚持对这些外链交易征收17%-27%不等的佣金。

二、美国如何开辟“第二通道”

2025年4月30日，美国加州联邦地区法院做出了一项重要裁决——美国开发者可以引导iPhone用户跳转到苹果App Store之外进行交易，比如开发者官网等。 这项裁决的意义远不止绕开苹果IAP那么简单，它实际上禁止了苹果在其他渠道以任何形式收取“苹果税”。

这场诉讼是由游戏开发商Epic Games发起的反垄断诉讼，历时近5年，最终由美国加州联邦地区法院法官伊冯娜·罗杰斯一锤定音。 那么，针对苹果税这个全球监管难题，其他国家和地区又该如何借鉴她的经验呢？

(1) 正确理解苹果税的本质。 苹果税是一个全球监管机构普遍关注的法律问题，各国都在尝试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它，这不涉及地方保护主义，更与地缘政治博弈无关。

罗杰斯法官在那份长达180页的一审判决书中，一针见血地指出，苹果税之所以构成垄断高价，是因为苹果公司在《App审核指南》中设置了反竞争条款。 这些条款不仅要求开发者在应用内只能使用IAP，还禁止开发者在应用中设置任何按钮或链接，更不允许开发者引导用户前往价格更优惠的开发者网站进行交易，甚至连在自己的App内给自己打广告都不可以。

“这是将用户锁定在一个信息黑箱当中，禁止开发者向用户提供其他的交易渠道，从而以拒绝竞争的方式获得垄断收益。” 罗杰斯法官还对比了美国其他应用商店的佣金率：Epic Games Store作为PC应用商店，抽成比例为12%；Steam明面上也是30%，但允许开发商进行谈判，实际佣金率仅为18%。 这些数据都直接证明了苹果税的佣金比例和利润水平远超正常水平。

2021年9月16日，这位拥有加州大学伯克利分院JD学位的法官，依据《加州竞争法》，判决苹果公司不得在宣传信息与引导行为等方面继续垄断交易渠道，必须引入外链交易与IAP交易进行竞争，以此来规训苹果税的垄断高价。

(2) 强硬回击苹果公司的抵制。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苹果公司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苹果税这个利润率远超iPhone本身的“现金奶牛”。 因此，在两次上诉均告失败后，2024年1月16日，苹果公司通过开发者官网发布公告，声称将遵守地区法院的判决，允许在美国开放外链交易，但同时宣布，将对外链交易收取27%的“苹果税”，并且只允许开发者在应用内提供静态URL链接，同时辅以恐吓性页面提示用户交易风险。

2024年3月，在美国加州联邦地区法院，罗杰斯法官受理了Epic Games针对苹果“恶意合规”的动议。 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审理，罗杰斯法官在最新裁决书中查明了苹果公司拒不遵守生效判决的证据，其中一段2024年5月的证人证言显得尤为关键。

在苹果公司财务副总裁亚历克斯·罗曼出庭作证时，罗杰斯法官问道：“苹果公司是在2024年1月16日之前就决定对外链交易收取27%的佣金了吗？”

亚历克斯·罗曼回答：“决定是当天做出的。”

罗杰斯法官再次询问：“你的证词是，直到2024年1月16日，苹果公司都不知道要对链接购买收取多少费用？”

亚历克斯·罗曼确认：“正确。”

此后，罗杰斯法官要求苹果公司提供了一系列内部商业文件，结果发现，苹果公司曾在2023年6月-7月多次召开会议，讨论如何遵守一审判决。 原App Store负责人菲儿·席勒主张完全遵守法院判决，不再对外链交易征收任何“苹果税”，但却遭到了财务副总裁亚历克斯·罗曼、CFO卢卡·梅斯特里等高管的集体反对。

在2023年7月5日的一次会议上，CEO蒂姆·库克支持了征税27%的主张。 “库克先生做出了一个糟糕的选择，”罗杰斯法官在裁决书中评价道，苹果高管明知此举属于系统性规避生效判决的行为。

苹果内部评估PPT还显示，如果不征收任何佣金，预计每年在美国的苹果税损失将达到12亿美元。 反之，27%的佣金设置对苹果来说损失仅为数百万美元， 因为外链渠道的成本（包括支付服务费）已经超过了3%，如果再缴纳27%的佣金，外链交易的实际成本将会超过IAP的30%。

证据显示，截至2024年5月，在约13.6万个iOS开发者中，只有34位采用了外链交易方案，其中17位尚未首次对外提供应用内购买服务，实际采用率仅为万分之一。

针对苹果公司的种种抵制行为，罗杰斯法官没有妥协。 除了做出上述历史性裁决之外，她还在裁决书中写道：由于苹果公司财务副总裁亚历克斯·罗曼在作证时公然撒谎，根据《联邦刑事诉讼规则》第42(a)(2)条，法院将此案提交加州北区联邦检察官，由检察官决定是否对苹果公司以及亚历克斯·罗曼追究刑事责任。

三、没有翻不过的梧桐山

2004年，深圳市政府曾想收购梧桐山隧道的运营权，但李嘉诚开价13亿元，双方多次谈判均无果而终。 2008年，深圳市政府修建的深盐二通道正式免费通行，梧桐山隧道的车流量骤降70%。 三年后，李嘉诚以2.5亿元的价格将运营权卖掉，不到当初要价的2成。 后来，这条隧道也开始免费通行。

打破李嘉诚的收费站垄断后，盐田港的集装箱吞吐量逐步跃升至全球前五，直接推动深圳外贸总额的40%从这里走向世界。

如今，我国的数字应用，不论是在国内运营，还是出海竞争，都离不开iOS生态，更绕不开IAP这个苹果独家收费站。 浙江垦丁律师事务所的研究报告显示，目前中国的苹果税还在执行30%的标准佣金率。 2024财年，苹果公司在华（包括港澳台）的苹果税收入约为500亿元人民币，甚至比小鹏汽车交付19万辆电动车的全年营收还多出近100亿元。

罗杰斯法官的裁决生效范围仅限于美国。 在中国，iOS开发者仍然需要遵守《APP审核指南》第3.1.3 条款中关于反引导的规定，即“不得在App内鼓励用户使用App内购买项目以外的购买方式”，否则可能会受到苹果的惩罚，包括但不限于App下架。

但历史已经证明，没有翻不过的梧桐山。